《七侠五义》十年经典纪念专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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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天
minifish
第四章 寂寞飞天舞翩跹
十二
烧刀子呛人的刺激和燥热,烈火一般,在博日图的身上一拱一拱地往上窜。可是风寒月冷下,那背对着自己的白衣女郎身上的威严,却又让他没来由地一股寒气直直地从脊梁上冒出来。这一冷一热交替的感觉,让这铁塔般的汉子,只想呕吐。
他不知道是谁把他最终拖走的。这踉踉跄跄的一路上,他浑浑噩噩地告诉自己,刚才只怕是在做梦。
只是他怎么也无法欺骗自己,若不是一双坚强有力的臂膀在他的胁下的支持,他或许仍然糊里糊涂地跪在圣地旁边,到了天亮还没有起来。
等回到火户部那空旷的院落中,博日图勉强睁开迷糊混沌的眼,看清了身边的人,眼睛就立刻睁得铜铃般大。他挣扎着,口齿不清地骂:“老子自己能走!这点酒算什么,当年平乱马贼,老子喝得比现在还多七坛酒,照样上阵杀人不眨眼。你这小子再怎么讨好,老子也看你不顺畅。”
容璧沉默。
博日图啐了一口,嗓门依旧粗糙,声音也隆隆地好像是雷声:“我没有醉,你敢说我醉了?你敢小瞧我博日图?当年小王爷的二十铁荆鞭,都没有把我怎么样,这点酒能算得了什么?”
容璧扶着喃喃不断的博日图进了屋,这铁塔般的汉子就轰然倒下,可是那张嘴里,依旧是不绝的咒骂。
察珠丽终於忍耐不住,小嘴嘟囔着:“这博日图喝醉了酒欺负你,你为什么还要送他回来?让他自己在圣地那里跪到天亮才好呢。”
月冷风寒下,容璧那坚挺的眉宇间,流星般的眼睛里,已浮上一种淡淡的伤痛。
──英雄末路。
或许只有在酒乡中,这汉子才是百战百胜的英雄,才是扬刀跃马的传奇,而不是一个遥远荒原上的古堡里面的总管。
低低地叹息一声,容璧就走到院子中间,取过那袭原本搭在架子上的青衫。
簇新的青衫,瞬间就遮住了他的身子,也悄没声息地遮住了他心口上那道暗红色的十字胎记。
头也不抬地,他那低沉的声音已经响起:“现在总该说实话了吧,察珠丽。这么晚了,你一个人为什么还在‘狱之门’里面跑来跑去?”
察珠丽根本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来。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,顿时就仿佛抽了她一鞭子一样,迟疑半晌,才噘着嘴道:“人家偷了爷爷的酒晚上来看你,你为什么那么凶巴巴地吓唬人?”
容璧转过身来,注视着她那月色下已经微微胀红的小脸,道:“你不愿意说,那也由得你。只是你这么晚都不回家,还在这里跑来跑去,你爷爷该有多么着急,你爸爸妈妈该有多么着急!”
察珠丽突然不知为什么后退了一步,小嘴一抽一抽的,大眼睛里面,泪水就已滚来滚去。过了许久,方要强地道:“察珠丽只有爷爷,没有爸爸妈妈了,永远没有了。察珠丽虽然是小王爷的奴才,可是察珠丽想怎么样,就怎么样!”
执拗的小嘴一抿,跺一跺脚,小小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奔出了院子。好像一道孤独的流星,倏然就消失在院门外。
容璧一怔。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,难道就触动了她的伤心处?这幼小的孩子心中,难道也有什么秘密?
身后有脚步声,有呛人的酒气,有长而粗的喘息。容璧回过头来,就看见博日图摇摇晃晃站在门口,浑浊的牛眼在月色泛着青光。
这人究竟是否真的醉了?
博日图似望着院门口察珠丽消失的地方,恶狠狠地自言自语道:“她爹察亘三年前便是作孽坏事的坯子,若不是小王爷宽宏大量,早就拿下了,请狱之门的家法发作他!”
容璧心中一寒。
察珠丽的父亲究竟怎么了?为什么博日图竟会有这刻骨铭心般的仇恨?他刚想问,却见博日图已经醉成一摊泥似的瘫倒在门口的地上,鼾声如雷般响起。
这嗜酒如命的人,到了明天,也许永远也不记得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
震天般响的鼾声中,容璧突又警觉。这里折腾得这么厉害,那就在一旁的屋子里面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?
──容成!
他飞奔过去,推开了自己的房间。
屋里的铜灯上火苗仍然在跳动,可是容成的床铺,却是空的。
容成果真已不见。
他究竟去了哪里?
──莫非他真的记住了白天博日图说的话?莫非他也去了那圣地边缘的柴棚?
倘若,倘若他冲撞了此刻正在圣地中的宫主……
容璧的脸色顿时就苍白,他不禁倒退了一步。
刹那间,李斯文那淡淡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:“那边是每月月圆之夜玄女宫娘娘来我‘狱之门’清修的地方,擅闯者,擅扰者,一律杀无赦。”
危险的压抑,倏然袭击上来,他的胸口一闷,已喘不过气来。
容成──!
他长吸一口气,转身冲出了房间。
十三
月色清冷。
来自遥远的大漠荒原上的风,吹过来的已不是寂寞,不是孤独,而是激烈的心情。
“主人!”
身边老人干枯的手臂,在风中更有力,更利落。
晶莹如玉的手指已更冰冷。青铜面具下面的眼睛,也已不再滚烫得要融化一切。月下,这白衣如雪的人儿,却被这就连寒风都扑灭不了的激烈心情牵扯着,终於缓缓地向容成走来。
──你还记得这首曲子?
──你是否还记得我?
容成空洞的眼睛里面,却只有滚滚的月色,只有干裂的夜风,只有那被夜风吹得哑了,吹得断绝了的胡琴。
映着容成空荡荡的眼睛,她那青铜面具下的目光,渐渐地变得失望。那纤巧的唇,也痉挛着,似有千言万语,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容成想动,却不知为什么,在这诡秘的月色下,浑身就僵硬得紧绷得无法动弹。他的胸口也在起伏,呼吸已经变得凝重。唇微微地颤抖,喃喃地迸发出模糊的字来:“你的眼睛……”
那青铜面具下的双瞳,那眼眸中的深情,陌生而熟悉,却仿佛是在哪里见过。
是黑暗中的眼睛?还是梦魇中的眼睛?
容成已经分不清。
看着她走近,他的身子一晃,禁不住后退一步。
接着,身后就响起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。
是衣袂被风拂过的声音,是倒吸一口冷气的气息。
身后,是容璧的气息。
不用回头,也知道,容璧紧张的脸,终於浮现在月下。
看到了这白衣如雪的身影,和那青铜面具下的灵睿双眸,容璧也突然就不能呼吸。
──与你在这红尘中已是三逢。第一次,不晤君音容,第二次,只见你的背影。唯有这第三次,才终於见到你的面容,掩盖在你那青铜面具下的面容。
你这青铜面具下的眼睛,恍惚之中,为什么好像能够看到我的心里,为什么就象是这么看了自己一辈子?
那天夜里永远无法忘怀的吻,究竟是不是来自你的唇?
那天夜里的人,究竟是不是你?
而看到了容璧,白色的身影突然止步。
这是月色下第一次见到他的脸。
不是那英挺的眉,不是那明亮的眼睛,也不是那沉稳的面容。不知是什么地方,令这青年的温和中,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。
只见容璧温暖的手伸了出来,支持住容成有些摇晃的身躯,这臂膀,仿佛能够扛住天地间的一切压力,也就令容成很快镇静下来。
接着,容璧已拉着容成跪拜下来:“参见宫主,请宫主宽恕这冒犯之罪。”
可是,为什么一声淡淡的叹息之后,就久久的没有任何声息?
唯有旷野上干燥的风,卷动着无边的夜色。
容璧终於大着胆子偷偷地抬起头。圣地那边,又何曾有人!唯有那管胡琴,弦断音冷,在清冷的月下泛着淡淡的光泽。
这至高无上,身份高贵的玄女宫主,为什么对他们兄弟有如此的宽容?这月圆之夜之人,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秘密?
就在这一抬眼间,容璧又是倒吸一口冷气──自己难道看错了么?
那遥远的圣地里面,在胡琴散落之处,隐隐约约的,好像有一块矮小的青色石碑;那石碑上,隐隐约约的,仿佛还刻着字,不是西夏而是中原的文字!
读着那上面的字迹,容璧不禁倒退了一步,手一下子变得冰冷──
“罗毕之墓”。
十四
石壁上灯火昏暗下,偶尔会有火花哔啪的爆响,一次次惊醒了沉思中的容璧。
人已回到自己的房间,可是刚才圣地中发生的那一幕,却令谁也无法入睡。
唯有这宁静中孕育着的不安,才预人以忐忑不定,无法探知这命运到底给了他们什么样的安排。
良久,容璧终於开口。
他的口气也有些责备,也有些心不在焉:“你到底还是听见了博日图的话。你为什么一定要偷偷过去?”
容成却不见丝毫反应,没有表情的眼睛,注视着石壁畔一闪一闪的烛火,依旧喃喃地道:“她的那双眼睛……那双眼睛……”
“我见过她的那双眼睛。”
容璧一怔:“什么?你也曾见过那双眼睛?你是在哪里见过?”
容成的嘴唇微微抽搐: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是在……是在……”
他的眉皱得紧紧的,脸色又开始发白,头一时也已炸开似的痛,就好像梦魇又缠绕上来:“我是在……哪里见过她?”
十五
又是黑暗。
容璧脸上的黑布,已经把他的世界都遮掩得看不见。
黑暗的世界,恐怖的世界,却又是熟悉的世界──
红衣女郎狰狞的青铜面具,是在他被蒙上黑布之前见到的最后一幕。
可唯独这熟悉的黑暗,和红衣女郎冰冷的手,会令他的心,一会儿是纷乱如麻,一会儿是跳动得喘不过气来。
为什么要是今夜,是离开那圣地事件两天后的今夜?
她们是又要把他带到那间神秘而空旷的屋子里面么?
──那暗中曾经剪剪的吻,那暗中曾经深情的抚摸,还有那曾经莫名其妙,却摸不到也抓不着的,与生俱来的熟悉……
不知是过了多少时间,走过了多少跌跌撞撞,这次的道路,仿佛与上次的不同。
终於,接触到脚下的,又是厚厚的波斯地毯,和弥漫在空中梦一样的气息。那一直牵引着他的冰冷而柔软的手,就突然放开,就消失。
流动在空气中的,只余下空荡的沉寂。除了窗外夜风的暗喑轻吟,听不到一丝声响。天地间,就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。
可是为什么,和上次一样,他会感觉到,在这无边无际的空旷和黑暗中,会有一双眼睛存在着,会有一个清冷的身体呼吸着?
一道淡淡的,奇异的,却又是熟悉的香气,顿时就充满了整个天地间。
容璧的身子也似是在颤动。
我一定又是在做梦……
──可是他究竟想不想从这梦魇中醒来?
出乎他的意料,随着这奇异的香气,突然,就有一股无穷的压力,从四面八方袭来。这压力,似是令整个厅堂都幻动起来。
在这压力的催动下,空气中的风,就象一只温柔的手掌,已迫得那蒙着他的脸的黑布骤然散开。
於是天空就突然出现在眼前。
──不,自己明明是在一间圆圆的房间里面,可是细看之下,整个高高的屋顶,竟然是一块硕大的水晶,就连黯然的月色,都似是经过这水晶滤过后,才将光泽吐露出来,散落在这圆厅的每一个角落。
散落的是满天满地的星,满天满地的月色,然后是──
满墙满壁的
人影?
容璧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。只因他已不相信!
周围似是有无数重重叠叠的人,重重叠叠地压上来。
墙上铜灯的火焰下,忽明忽暗中,这重重的人影,终於清晰了。
可是容璧的身子却如被雷击!
他的喉咙里面,仿佛是压抑着难以置信的惊恐,低低地一声喊叫:“飞天……!”
满墙满壁的,绘的是各种姿势的飞天。
反弹琵琶的身影,舒袖起舞的身影,吹箫轻吁的身影。
妩媚中,憔悴中,安详中,静逸中,恍惚流转的身影中,那每一招,每一式,似有着无穷无尽的压力和沉重诡秘的韵律,就要把他的身体熄灭,把他的呼吸夺走。
在这些飞天的脸上,除了一双眼睛,就是空的,仿佛蒙着一层看不见的面具,却似赋予了周围一种邪恶的魔力。
容璧的身子,慢慢地软倒。
他明亮的眼睛已经模糊,眼瞳已收缩。
他已没有了呼吸。
他又怎么会认得这飞天?
这飞天在他的眼前旋转着,飞舞着,安详注视着,他现在也已分不清,到底自己是不是在做梦。梦与现实,此刻究竟有多长的距离?
一股潮汐般的韵律,顿时就卷走了他的意识,淹没了他的感知,与他那坚强的意念,激烈而温柔地争夺着他的灵魂。
那满墙满壁的飞天,就这样以各式各样的眼波,各式各样的姿态,各式各样的诱惑,构织着无穷无尽的旋涡。
他就挣扎在这旋涡中。
不知不觉中,一个古老的声音,仿佛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。苍凉空旷得似是有几千年。
“你哥哥是叫容成?”
容璧喃喃地顺应着,徒劳地挣扎着:“是……”
──那满天的飞天飞舞着,旋转着,接触着……
苍老的声音接着道:“他究竟是什么来历?”
容璧的嘴唇颤抖着,他的意识也在颤抖:“他……,他……”
“他的病是怎么样的?”
容璧的呼吸更加的压抑,更加的折磨:“他,他,有的时候,在月圆之夜,仿佛听见了什么,就似发疯一般。他……”
这声音也似紧了一紧:“他有没有说起来他听到了什么?”
“他说不清楚。只觉得是悲彻的魔音,似是离别……”
容璧的这话,就仿佛是空气中起了一道涟漪,扩散到了旋涡的每一个角落。这波荡的,究竟是谁的驿动的心?
苍凉的声音消失了;一个淡淡的,却又说不尽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:“他是怎么知道这首<离别难>的?”
……眼皮怎么这么沉重?容璧不由自主地想:我是在天堂吗?
女子的声音好像又在重复什么。这次,他依然只听见几个字:“<离别难>是薛昭蕴所作,向来只在中原流传,你若是夏人,又如何知道?”
容璧喃喃地重复着:“<离别难>?我不知道……我也不知道容成究竟是从何知道。”
女子的声音为什么哽噎般哑住?是那声音在动荡,还是空气中这奇异的香气?
──“那么你们可是宋人?”
容璧挣扎着,汗已经从他无意识的脸庞淌下:我一定是在做梦。我一定是在做梦。我必须清醒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可是究竟怎样,才能摆脱这无穷无尽的纠缠?无穷无尽的折磨?
难道从见到那飞天的一刹那,就象容成一样,注定了他这一生一世梦魇的开始?
──这满天的飞天,仿佛已经挑起他心底深藏的那份难以告人的秘密,难以忘怀的经历。
“你们从大漠过来,究竟原本要去哪里?”
朦胧之中,就象是一个从心底升起的声音,在耳边隆隆地响。
──不要说,不要说。
可是那五颜六色的飞天,温柔地缠绕着,旋转着,就引诱着那真相,嘲笑着那埋藏在心底的秘密。
他的挣扎,拼尽每一道力气,来固守着每一道防线,抵抗着重重叠叠的飞天的每一道诱惑。汗,不绝地从他英俊的脸上滚落。
他的潜意识与这飞天的抗衡,就这样警告着:不是这样的,不是这样的……
可是他的嘴唇,越发地颤抖得厉害:“我们,是去……”
不知为什么,那远远地坐在一旁的人儿,就连手指也绷得发白,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。
更沉重的压力。
更浓的香气。
容璧就连动都不能动。
在这压力下,红尘也似流逝得更快,天地也似是幻灭得更久远。
而漫天的飞天,眩舞得也就更妩媚更娇柔。
盘带着他,放荡着他,诱惑着他,无情地剥裂他残存的意识,尽情地撕扯着他残存的意志。想不看,已不由得他不看!
──“你们到底是要去哪里?”
容璧的身子一软,再也支持不住。心灵的堤防,终於完全淹没在这旋涡中。
他的嘴唇痉挛着,艰难地,抗争地,却又终於屈服地吐出了几个字:“是……我们是去开封。”
听了这话,那女子原本平静的声音里面,竟然有了一丝抑制不住的激动:“那么你们是宋人?”
一声呻吟般的叹息,是崩溃的意念:“是……”
久久的,终於最后一个问题响起。
──“那容成可是你的亲生兄弟?”
容璧的眼睛似是还在睁着,却迷茫得好像什么也看不见。眼睛模糊中,是尘世的寞落,寂寂的,听到的是生命中最后一下心跳:“亲过兄弟。”
十六
空气中那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动荡已经消逝。
空气中那无上的沉默才刚刚开始蔓延。
离那红衣的女郎架起失去意识的容璧恭敬地退下,已经过了很久,可是老者还是不敢打破这厅堂里面让他不自在的沉默。
许久,空旷的厅堂中,女子的声音终於缓缓地响起。青铜面具下的目光,已变得深远得如同这水晶天窗外的夜色。
“这容璧究竟是什么人,看不出他是否身怀武功,却竟然有如此定力,能够抗拒我的一重流云天?”
老人道:“主人难道忘了,当初那灵真人替主人问七休象,七休象里昭示主人的天机,只有流云天到了第九重,才能渡化生灵。这容璧能够抗拒主人的第一重流云天,不是天生异廪,就只怕是一时侥幸。”
白衣如绽放的云,在这厚重而华贵的波斯地毯上缓缓地移动。难道这人的心,也已在浮云外,在天涯尽头?
一声淡淡的冷笑。
“侥幸之说,未免过於牵强。除非这容璧以前见过这飞天卷,否则怎么能够陷入我的一重流云天而兀自能不答我的问题。”
老者却道:“可是主人最想知道的,毕竟已经从他口中得到。”
白衣下的娇躯一颤。
沉默中,难以平静的声音道:“七休象言说月夜之下,会再次与‘他’相逢,只有容成能听到我的<离别难>,只有容成知道我奏的是<离别难>,而容成,如‘他’一般,竟然也又是宋人,也是那七休象预示的月夜之人──”
青铜面具下,那双如水的双瞳,一时间充满了恐惧。对未知的恐惧,对命运的恐惧:“往利长老你说,那容成怎么会是这般模样?他会不会就是……”
老人无语不答,半晌悄然道:“光凭这些情形,只怕主人还要小心谨慎,斟酌三思。”
黑暗中的人沉默良久:“只可惜若真的是他,就不能让他看到我这飞天卷的流云天……”
十七
天光大亮。
初升的阳光,驱散了暗夜中隐藏的一切奇诡和秘密,却驱不散曾经被暗夜吞没的灵魂。
容璧头痛欲裂。
──满天的长袖飘动,满天的眉眼含笑。满目的欢颜,满目的疮痍……
──那一举手,一投足,那飞天……
容璧骤然惊醒,才发觉自己已是一身的冷汗,倒是容成疲倦的面容,在眼前闪来闪去。那空空荡荡的,如同死人般的眼神,依旧没有任何人类的色泽,可是脸上却似是有着一丝熟悉的关切。
见到他醒来,容成的声音也轻松起来:“你怎么了?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
而容璧几乎就要脱口而出:“你可曾见过那圆堡里面,居然就有无数奇诡的飞天……”可是话到了嘴边,却又咽了下去。
门,突然开了。
出现在门口的,是博日图那张黝黑的脸,和仍旧残余着酒气的眼睛。只是这张脸,此刻绷得紧紧的,就好像是欠了八辈子的酒债的酒鬼。
他的身后,红衣女郎就那么轻轻渺渺地站立在一旁,脸上的青铜面具,依旧熟悉,依旧狰狞。
博日图就这么恶狠狠地看着屋里的两兄弟,就这么终於咬牙般道:“便宜了你这马贼小子……”
顿了顿,又道:“奉宫主谕旨,传召容成……”
十八
急匆匆的信使,迅速穿过长长的厅堂,来到哲王爷的大殿。
疲惫的身躯,经过长途的跋涉,却仍不敢有任何怠慢。
恭敬地拜倒在地,双手已奉上一封黄色的绸囊:“御前侍卫宇文皓参见王爷!启禀王爷,我主有急书传召。”
原本闲散的神情顿时一住,紫色华服下的身躯,虽没有任何变化,但精明的眉眼已是一跳,道了一声:“哦?”
恭恭敬敬地拆开书函看着,脸色已经变得沉吟:“宇文将军一路辛苦,先下去休息吧。”
精明强干的侍卫躬身垂首道:“皇上密旨已传,圣驾身边还需环卫,宇文皓不敢怠慢,这就请辞王爷回京。”躬身一礼,已告辞离去。
望着那消失的年轻背影,王者的面色已渐渐沉了下来。斜斜地睨了李斯文一眼,这侍立一旁的“狱之门”总管,就立刻心领神会,躬身上前,等着这尊敬的主人的吩咐。
“传令下去,立即集结我的虎卫百人于狱之门堡外,准备启程赴京。再通禀宫主,说本王有要事求见。”
李斯文答应一声,立即精神一振地站起,尽管瘸着的一条腿,此时,却谁也看不出来,他已是个老人。
高大的身影在古堡中穿行,宽阔的袍袖掠过华丽的长厅。紫色的披风上绣着的金线,被这从光怪陆离的水晶琉璃窗滤过的阳光,映出层层光泽。
窗外就是马嘶。
就是不时刀剑相击的轻响。
可是肃杀,顷刻间就随着李斯文字正腔圆的命令,布满了窗外,布满了整个古堡狱之门。
圆堡内,雪白的墙壁,水晶的天窗,都被阳光染成了耀眼的白金色。面对着锦绣长椅上的主人,哲王爷已伏倒在地。
“我主紧急传书请宫主迅速入京。”
细览着书信,青铜面具下的眼波,没有起一丝涟漪。平静的声音,也依然显示着玄女宫主无上的威严。
“宋使遇险?”
哲王爷已抬起头来:“正是。我主书中没有详说,只昭示上次宋使回朝,至今未归开封。宋帝遣使持亲笔诏书呈询,才知那宋使数月前就在我大夏国境内遇险,无一生还。”
高高在上的那人微微一道叹息:“软红堂尚未有眉目,宋使又于夏国境内临难,一国之主,居然时至今日,方才知晓,宋夏刚刚议和,就起轩然大波,这幕后之人,如此干净利落的手段,倒不容本宫小觑……”
哲王正欲再说,一瞥眼间,却发现一个青年男子,正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锦绣长椅一旁。这玄女宫主至高无上的厅堂之中,今日第一次出现陌生的男子,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,更奇的是,这男子的眼睛里面,竟然是死人一般空荡。
一阵莫名其妙的心悸,突然就涌上了胸口。
正在这时,一道凌厉的目光,自高椅上淡淡地扫了下来,目光中那种淡淡的寒气,顿时令他不敢再往上看。
接着禀奏道:“上次宋使来朝,恰逢本王皆犬子出巡北疆,未得一见,却未知竟然会发生如此大事。今次来使,据说又与往日不同。言辞犀利,精明强干,据理力陈,己令朝中恭王、赫连铁秀将军等束手无策。只因此事事关重大,有关两国邦交,我主已下急诏,请宫主尽快进京。”
“哦?赫连铁秀将军已经进京?曾听王爷说起,朝中恭王与赫连将军暗中曾有微隙,这宋使如此锋利,居然令两人同执一辞。宋帝阶下能有如此人物,倒真是难得。”
沉吟一刻,缓缓地道:“小王爷可是要赶回来了?”
“犬子此刻正日夜兼程,赶回狱之门,护卫宫主清修之地,尽请宫主宽心。”
旗帜幔帐蔓延迤逦,遮掩得整个狱之门的杀气腾天。
战马整齐的列阵,武士无声的注目中,那面黑色的,绣着银色魔女的大旗。终於缓缓地降落下来。
哲王爷紫色的战袍,在荒原大漠的风中猎猎飞舞。金刀凌厉的寒光,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睛。
一队队训练有素的,蒙着黑色护甲的战马,在英勇矫健的武士身下,突现着驰骋纵横的精气。
震天动地般的长号突然响起,远远地回荡在狱之门的天边,回荡在遥远的大漠荒原上,就连秋意也压了下去。
终於,哲王的金刀缓缓地扬起,闪烁中,这冰冷的刀刃,竟如同天神般灿烂。
他凝重的脸上,一双威严的虎目满意地看了看周围的武士战阵,一揽缰绳,喝道:“启程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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