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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天

minifish

第十四章   往事飘渺如烟

六十

牧野寒秋,衰草连天,斜阳如血。夕阳下容璧那挺立的身影,也显得憔悴。
并列的两座新坟上,淡淡的青烟依然在冒。可是察珠丽的眼睛里面,已没有了泪。
手中,紧紧地握着画卷。在狱之门之变那夜,跌出她衣襟的画卷,曾被践踏,被遗弃,此刻却被画的主人仔细糊好了裂痕。
“爹死了。爷爷死了。跟娘一样,你们都丢下察珠丽不管了。”
“劝爹去,爹不去,每天夜里瞒着爷爷,偷偷给爹爹送去厨房的伙食。”

“察珠丽,你……”
背后容璧那声轻轻的呼唤,也不知她到底听见了没有,游魂般喃喃自语着,不知是在跟谁诉说。
“那天,爹终於说要离开,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。怕他路途再受苦,晚上跑去取厨房的伙食,忍不住拿了王爷的珠宝。”
“爹这一世不容易,不该再受苦。”
一滴细小的泪,终於沁出干枯的眼眶,刹那间在风中干了。就象无邪的心灵,在寒风中枯萎了。
“爹你说,察珠丽是不是很乖?”
抽噎了一声。
“爹既然不说话,察珠丽就是很听话的好孩子。”
“可是爹为什么要骗察珠丽?爹原来一切都是骗察珠丽。”
“爹说要离开,原来是要等扫荡了狱之门,再彻底离开。”
“是不是因为自娘走了之后,察珠丽跟着爷爷,惹了爹生气?”

身后的人听得心也微微痛楚起来。

“你们都离开我,去陪娘了?察珠丽是不是永远比不上娘?”
打开那幅画卷,喃喃地道:“娘你说,是不是你讨厌察珠丽,所以就早早地离开我,不理我?”
“察珠丽究竟做错了什么事,到了现在,就让娘,连爹和爷爷也带走?”

一股凄绝,慢慢地在容璧的心底升起。可是他斜眼一瞥见那幅画,全身的血液就又突然一时凝固。
他已不能呼吸!
──展开的,是陈旧得有些发黄的短轴,因为曾经被摩挲过很多次,边角都已磨损起折痕。
只不过,纵然是匆匆几笔,纵然是陈旧肮脏,也遮掩不住画中那人的绝世容颜,婉柔风华。
“这是你的妈妈?”
抬起头来,仿佛刚刚意识到他的存在,看着容璧,又垂下头,“嗯”了一声。
画卷上的女子还很年轻,可是一双眼睛,却是冰凉的。这想必就是察珠丽的母亲。
只是她的母亲,又怎么会有这么一双冰凉的眼睛?

“这幅画是谁画的?”
“是小王爷六七年前画给娘的。”
握着画幅的手仿佛也失去了血色。
“幸亏留下了这一幅画卷。不然,察珠丽已经记不起娘到底长什么样子了。”
容璧喃喃地重复道:“是小王爷画的?”
仔细端详这画卷上的人物,忍不住又轻声道:“那时候,小王爷该还是一个孩子,可是竟然就有如此才华如此笔法。”

“容大哥你也懂画?”
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只是懂得看画,也从师绘过几幅罢了。这幅画想必花费了小王爷很多心血吧。”
“那怎么会。小王爷他天纵奇才,给我娘画一幅画,也花不了他的功夫。”
小心翼翼地,注视着察珠丽的眼睛,斟酌着字句:“小王爷他……”
“他是天,奴才是地。他一向对我很好的啊。察珠丽说谎话骗了他,他也不怪罪。这样的主人,察珠丽修了什么福气才修来的。”
“你可听见那蒙面的首领说的……”
幼小的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。
“那恶魔,容大哥,求求你,不要再提起他。玄女娘娘法力无边,他定逃不过她老人家的法眼。”
容璧迟疑着,还是终於说出来:“我是说,那蒙面的首领说的话,你可不要相信。”
仰起脸,无邪的目光注视着容璧英俊的脸:“嗯,那恶人他说过什么?察珠丽当时吓坏了,没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。容大哥你告诉察珠丽,好不好?”
容璧轻轻吁了一口气。
“有些话,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。”

察珠丽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。看着地上,道:“察珠丽怎会把那恶人的话放在心上,察珠丽现在最想知道,容成大哥是不是还在怪我。因为是我对不起他。”
容璧的眼色也温暖,柔声道:“他怎么会怪罪你。”
轻轻上前,抚摸着她的头,又道:“他如现在在这里,定要告诉你他绝对不会怪你。你想想看,他如真的怪罪你,就不会拼着受伤,也要把你从那黑衣老三的手里救下来……”
黑衣老三──
梦魇突然就笼罩了整个天地。
“你不要碰我!”
察珠丽突然嘶声尖叫起来,用力甩开容璧的手,紧紧地抱着画卷,头也不回地跑开。孤独幼小的背影,一晃一晃地踯躅而去,很快跟晚霞白云河滩,融合在一起。

灿烂晚霞如烟花绚丽,空气中充满了秋天才有的高爽,是战后余生下的每个人的心情,却不是容璧的心情。
远远的河滩上,几个粗壮的牧马少年,任凭着矫健的马儿悠闲散耍在及膝的如金长草中,意气高扬地欢笑着,打闹着。粗旷而仍旧充满稚气的歌声,在蓝天下的荒原上,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。

我那亲爱的姑娘
为什么用头纱遮住你的面庞
请让我来到你的身边
陪伴你牧羊在河滩上

听到这里,每一个路过的旅人,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,脸上,也会不由自主地绽开笑容,都会说,可爱的少年,是什么样的姑娘,让你神往,让你愿意陪伴。
只是,望着察珠丽的背影,听着这歌声,容璧却只有微微苦笑。
忘记,是不是要用尽一生的努力,一生的艰难?
──那远远而去的幼小人儿,是否也还会唱出这同样无忧无虑的歌声?那惊变蹂躏下的幼小心灵,是否还能弥补出年轻的忘却?

微微有些走调的嘹亮歌声又响起来。

我那不灭的爱情
象这草原一样永久荣长
我愿做这大漠的飞鹰
守护着心中永恒的月亮

我那亲爱的姑娘
请撩开你那洁白的面纱
看看我期盼的模样
只要相爱的人相守在一起
荒漠变成绿洲,那就是我们的天堂

稚嫩响亮的声音,充满了对生命的希望。听着这无邪的歌声,容璧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那高耸的狱之门上,飘扬着的玄女宫旗帜。黑色的大旗子,银色魔女那总是犀利冰冷的眼神,在温暖如血的夕阳下,也温暖。
怔怔地听着歌声渐渐消失在河滩的长草荒树间,容璧叹息一声,回过头来,身后已有人──
静静地挺立在夕阳下的,是容成坚韧的身影。被天边血一样的云染亮的,是容成英俊的脸。
原本苍白的面容,有了些许血色。黑色的发丝,在夕阳下轻意飞舞。那双空洞的眼睛,看到了容璧吃惊的那一瞬,也因此有了笑意。
於是容璧脸上的肌肉也随即松懈,惊讶后的微笑浮现出关切。
一时不知说什么好,一切也尽不在言中。千言万语似是在唇边转来转去,终是长松了一口气,道:“这还没有几天,你没有好好养伤,怎么还出来。”
容成空洞的一声:“好多了,死不了的。”随即不再多说一句。
似是习惯了他的沉默,又似是见到他无恙就已如释重负,容璧的笑容更明亮。微微点头,伸手入怀,再拿出来,却是拳头:“猜一猜,我手里握着的,是什么……”

容成那双没有表情的眼,盯着容璧握得紧紧的拳头,然后摇了摇头,嘴角却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。
容璧怔住。一个念头隐隐地在心头一闪而过。
──“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。你原来也会笑。”
──“难道,她,真的象传说中一样,拥有无边的法力,和神奇的魔咒,能够改变人的一切?”

蜷曲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打开──
掌心里,静静地躺着的,是一枚小小的碧玉飞鱼。
容成的笑容突寂!
死人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,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咬得紧紧的唇,也忍不住地抖。缓慢地伸出手,取过那枚飞鱼,摩挲着,一瞬间,周围的一切都已不再存在。那块小小的飞鱼,就突然占据了他的全部生命。

容璧平静的声音,透过他那宽广温暖如夕阳的笑容,响了起来。
“我临离开那间牢房的时候,见这东西遗落在你那间的角落,就拾起来一直留着。总想着,玄女宫主她法力无边,洞悉万千,慈悲心肠,那天令人带走你,必定不是要成心加害。所以你我兄弟,还应有再见的一天。”

容成只说了一个字:“你……”就被容璧打断。
轻声地道:“一切都不要说了。李斯文他,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。”
那双望向远久的荒漠的眼,也变得深远。
“我都明白。”


六十一

月残,风寒,秋高,云淡。
狱之门里,空旷黑暗的圣地上,隐隐地浮起一层朦胧迷茫的雾气。令这古老神秘的禁地,更似隐藏着旁人无法逆料的无穷秘密。

此刻,却有两个人,在月下,在禁地中。
容成英俊清秀的脸,依旧有些重伤初愈之后的苍白。无边无际的夜色里,这人的周身,却渐渐焕发出一种就连夜色也难以遮盖的沉静神采。
月下,白衣如雪的身影,转过来,望了一眼身边明澈而宁静的青年,心里似是唤起了什么地一动。幽幽地道:“你可看见了?”

容成空旷的眼睛里,流动着月夜下的茫茫雾色,反映着离他不远处的地方,那块矮小的青色石碑。
石碑上有字。
字如残,字如刀,念念是人心碎,离离是人断魂。
字如飞,字如龙,铭刻入青石中,直似手指在那上面划刻出来。
这石碑上,刻的竟然不是西夏的文字,而是中原文字──
“罗毕之墓”

“他,罗毕……,是你的朋友?”
白衣的身影,青铜的眼神,淡淡的声音:“他是我要找的人。”

容成一怔。
身边的人,没有看着他,在微微地叹息着:“他是我找了三年的人。”
身边的人,在微微的叹息中坚强着:“……他是我一生一世的人。”
“你有没有听说,一个人的一生,只有一次爱恋。要想与相爱的人重见,就要等到下一次生命。”

容成摇头。
他看得见的,是月色下的如水双瞳,他看不见的,是青铜面具下变幻无常的脸。
“七休象很早就昭示,只有一个人,这一生,拥有了一个常人不可能拥有的际遇。”
“这个人,受到命运的眷顾,领承了先知的安排,一生之中,会有两次机会,见到同一个爱人。”
“要是你有这样的机会,你会不会依据那神喻,去寻找那个爱人?”

沉默中,容成缓缓地道:“如此说来,罗毕他,也应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。”
月色下的娇躯一震:“你又如何知道?”
容成迷茫的眼神,望向那块墓碑。在这孤寂的月夜下,圣地中,沉默无语的石碑,仿佛是在叙述一个不知名的故事──
只是无论什么样的故事,却必定是震撼人心的故事。
“我不知道为什么。只知道他一定是。”
“值得你这样的人,等这一生的再次相见,他,必定是与众不同的奇男子。”

青铜面具下的冰冷双眸,似突然融化。
眼眸中,已隐约有了另外一个身影。
遥远的身影。
曾经一剑西来,技惊天下,曾经笑傲自如,尽在风流──
我那挚爱的人,是顶天立地的英雄。如若九泉有知,是否也应含笑宽藉?只因如今就有人在对面,那一声轻描淡写,到底蕴含着多少理解,多少相知。
我看着他的脸,是不是就是在看着你的脸?

那天,很少灵验的昊天镜,终於回应了我的流云天。
那天,很少灵验的昊天镜里,看到了他,还一时以为看到了你。
真的是你?
还是你就是他?

叹息一声,不再说话,缓缓地坐下,取出了那管洞箫,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。如玉的手指,在空朦的月色中流动如水。
箫声凝咽,染得夜色也忧郁,弯月也关情。遥远的大漠也起了一丝苍凉,一丝凄切。
又是<离别难>!
容成的身子僵硬,呼吸也似乎凝住。
这箫声,仿佛呼唤着他记忆中无法捕捉的遥远,不着边际的迷茫,唤醒了那萦绕他灵魂的梦魇。
这是什么样的曲子,就让他,变成这个模样?
嘴唇在轻轻颤抖,无神的眼睛里,突然,一行泪,无言地流下。

根本没有看到他的一举一动,吹箫的人,那双如水双瞳里面,渐渐的一层雾气浮了上来。
箫声咽,短歌缺,音尘绝。
梦断生生死死,朝朝夕夕,日日月月。

刚吹到那句“未别,心先咽,欲语情难说”,箫声不禁一颤。只因容成的手,突然就握住了那吹箫的手。
他那压抑下的激动,令她的身子微颤。
泪,随着这用力一握,终於滴落到冰冷狰狞的青铜面具上。

这一刻,月色没有了,夜色没有了。
天地间,就只剩下他和她。
他和她执在一起的手。
一时间,两人的手都在颤抖。
不知是他的手,还是她的手。
她的手柔若无骨,冰冷着却又热烈着。
他的手温暖有力,包容着却又激动着。

欲语凝咽,枉泪眼相看。
原以为,昔日容颜,今生已不再见。偏偏纵漫漫长夜,仍徘徊踯躅人间,看这两世尘缘如露如电。
笑一声风惊云变,红尘久远,风华刹那,任时光纵横如逝水流转。
恍惚中,我看着你的眼,深情依旧,缘怨念念。

微微的惊异,透过泫然欲滴的目光,看过容成坚实的胸膛,起伏的呼吸,看进他深深的眼。他的眼,黑如遥远的暗夜,空蒙如遥远的暗夜。
这死人般的眼睛里,不能控制地翻滚着迷茫和困斗。
艰难地挣扎着:“不要再吹下去了。”
伤痛入骨的寒,令他更加艰难地喘息着:“你怎么会吹这首<离别难>?”

洞箫已离开那如歌的唇。
不答。
低低的声音,一字一字也问:“你怎么会知道这首<离别难>?”

头疼欲裂。
“我,我不知道……”
忍不住一手抱住了头。
一切都如远山般空寂。一切都如大漠般迷茫。
隐隐约约的人影在夜色飘飞。
空旷幻灭的笑声在天际回响。
我不知道,可在你身边,却总是感到一种熟悉。
你到底是谁?

面具下那绝望的眼神,滚落的,是残淡的深情。
“你不记得我了?”
容成身子一震:“我记得,你的这双眼睛……”
──我在哪里,曾经见过你这双眼睛。
容成的手,抖得更加厉害。
“你是谁,怎么会有着这样的一双眼睛?”
这眼波里的深情,究竟是在哪里见过,为了什么,会有与生俱来的熟悉,梦断魂萦的温暖,和刻骨铭心的痛。

容成缓缓地伸出手去,就要揭开面前的人儿那张精巧的青铜面具。
面具下的人,却悄悄地后退了一步。
伤痕尚在的手,就停在空中,停在夜色中。
“为什么……”

掩盖在青铜面具下的浅浅笑容也苍白。但脉脉的深情却无力:“因为我不想你现在的这双眼睛,看着我的模样。”
水魄冰魂的双眸,凝视着他的眼睛。
“你跟‘他’,最不相象的,就是这眼睛。”
“我要你恢复回你原来的眼睛,再来看着我。”

冰洁如玉的手,轻轻抚过自己面上那冰冷的面具:“等我。”


六十二

李斯文一瘸一拐地走过,看也不看一眼,就将一罐烧酒,交到容璧手中。
“今日是你们火户部博总管的祭七,到他的坟上烧个香,往日的恩怨,就都一了百了,生人死人,也都图个安心。”
微微感到诧异,这安静的老人,为什么单单叫上了他,容璧还是应了一声,跟随着这老人而去。
天高风远,荒原孤寂,几天前的那一场流血厮杀,似早已被这偏远古老的世界遗忘。
唯有赫然高耸的狱之门上,那猎猎飘扬的哲王府金兽大旗,和玄女宫黑色绣银大旗,还卷动着散不尽的隐隐硝烟。

李斯文的脚步突然停住,一时连呼吸也低沉,连眼睛也眯起来。
走在他身后的容璧,隔着他那有些驼的肩膀望去,远远的,山路起伏的尽头,一缕青烟,被无情的秋风,剥散得只余下几丝苍白难辨的痕迹。
斜阳下,是披着银白色缎子大氅的身影,一动不动,如沉思的雕像。看不见任何表情,却感觉得到那人冰冷的从容。雕像般的背影,透露出来的高傲与年轻,在可以肆意沫灭一切的夕阳下,却显得那么清晰。随行的侍卫,一声不响地垂手侍立一旁。
这古怪难测的小哲王爷,也会想着这博日图的七祭,纵是重伤初愈,也不惜降尊纡贵,来到这坟前。
他和如今已长息在地下的博日图,究竟是什么关系?
博日图现在是否也该暝目?

不知过了多久,戴着青玉扳指的手,抬了一抬,侍从们就无声地上前抬起皮椅,沿着河滩边的大路离去。没在夕阳里面的身影,终於模糊不见,唯有那原先停留过的新坟前一缕轻烟正散。

等到小王爷一行的背影完全消失,李斯文才继续往前走。

随着这苍老的身影默默地填完土,祭过酒,被这死寂的气氛压着,容璧忍不住道:“小哲王爷来祭奠他,他也该暝目了。”
瘸腿的老人依然沉默。
望着遥远荒漠上渐渐沉下的夕阳,容璧喃喃又道:“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,却知道如果死,他也会选择死在敌人手里,而胜过碌碌平凡的日子。”
微微有些驼的背好像一颤,似是没有想到,容璧会说出这样的话来。终於,摩挲着,点燃了一注香,李斯文头也不回,漠然地说了一句:“其实他本早就死了。”
“七年前,接下那一战的时候,他就已经死了。”
“此后,他再也没有活过。”

容璧默默地咀嚼着那淡漠的话,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寒意,自心底升起。
他本早就死了。
七年前,血就已经流淌干净。
然后,七年来,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汉子,就再也没有活过。

这狱之门里面,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?
七年前,这里的一战,是与谁的一战?这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?

李斯文终於站起来,一瘸一拐地往回走。丢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话,身影已去得远了:“要想保住容成的性命,就赶快趁宫主出使大宋之际,带他离开狱之门──”
容璧一怔──这沉默安静的老人,单单叫了他出来,名义上是给博日图的祭七,原来就是要告诉他这句话?这句话里面,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警告和杀机?
突然,他发现,这干枯苍老的人,远远比他想的要神秘复杂得多。


六十三

阴暗的庙堂,阵阵过堂风刺骨的寒。
庙堂中有人。有安然端坐者,有挺身直立者,有匍伏在地者。
安然端坐者腰间有刀──鲨鱼皮鞘,缠绕金银丝线,镶嵌着名贵的翡翠。那是夏国贵族特有的身份象征。
挺身直立者纵然是腰间无刀,却仍挺拔英武。
匍伏在地的黑衣人,面上黑巾已去,却因为连头也垂得低低的缘故,黑暗中还是看不清他的面容。
只是这庙堂里的每一个人,面目也岂不都隐藏在黑暗中。

挺身直立之人,冷酷生硬的声音自上空飘来:“瞧你平素行事,谨慎利落,此次遣你出马,重任在身,本应万无一失,如今竟然连你也功败垂成,全军覆没,还尚有何面目孤身一人回来,你又如何向主人交代!”

黑衣人头垂得更低:“那玄女宫主人心思灵动,竟然迅即颁下玄鸟令,属下若是迟了一步,就跟老二他们一样,再也见不到主人了。”

黑暗中端坐之人身子微微一动,刚劲的手,已慢慢凝成拳头:“她竟然还是及时料到了!”

身后挺身直立之人,牙关更是不觉已咬得很紧:“此女不除,主人的不世大业,怎能得手!”
端坐的主人,仿佛自语般慢慢地道:“得不到飞天卷,就练不成流云天。练不成流云天,就毁不了玄女宫……”

接着,一层锐利的目光,透过黑暗,直接就扫了下来──
匍伏在地的黑衣人,浑身似被利刃割刮,不由自主地抖缩一下。
阴沉的声音,自那似沉浸在黑夜中的人口中传来:“自从三年前得知那个秘密,我也已经筹划了三年。日日夜夜,等的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,一个获得飞天卷的好时机。如今却是无获而归。”
尖锐深邃的目光随即敛起,又融汇在黑夜中,沉默片刻,黯然消索的声音响起:“莫非那七休象的预言,当真不应验在我身上?”

身后直立之人沉声道:“主人且宽心。既然唯有九重流云天才能除掉此女,而这天下,能够练成流云天的,却非主人莫数,此次时机虽失,总有办法,再寻良机。”
接着转向地上的黑衣人,又道:“主人的设计构陷,运筹帷幄,花费了多少功夫,如今你功亏一篑,就凭一句玄鸟令,怎能抵罪。”

黑衣下的身子也是一颤,嗫嚅着,半晌才道:“属下该死,辜负了主人的期望。只是千算万算,也没有料到,横空杀出一个名叫容成之人,耽误了时辰。”

“什么人,能凭借一人之力,阻挡得了你们兄弟五人,和主人的黑甲神兵?”

头垂得更低:“那容成武功高强,属下无能,竟被他破去魔天连环扣,他更认得主人那不世绝学千里江南。”

这一句听来平淡寻常的话,竟就连黑暗中沉坐的那主人,身子也是一震。一道电闪划过心底深埋的往事:“他竟然认得这千里江南?”

身后那直立之人哼了一声,道:“见过千里江南的,从来只有死人!放眼夏国,除了你和数月前死去的扎晃儿,主人也只授给了一人。而没有主人的命令,那人是无论如何不会使出这一招的。你说的这个容成,究竟是哪一路的神仙,不但能够破解魔天连环扣,更还认得出千里江南?”

“属下实在不知。察亘的情报里面,本没有他。瞧他的装扮,本是狱之门的仆从。属下临到之时,更被小哲王爷施以铁荆鞭刑,却没有想到,竟然给他挣脱铁索,半路杀出。”

直立之人还欲再说,黑暗中一只手抬起,已止住了他的话。接着,与黑暗凝联成一体的主人一声淡淡的冷笑,直如这庙堂刀子一样的过堂风,直直地钻进人的心底:“千里江南一向以左掌行招,如今的天下,也唯有你,身怀右掌发招的鼎赋。当初传你这不世的绝学,你却还会让人活着自你掌下逃生──”

那黑衣人狱之门之战何等冷静,何等威风,此刻在这寂静的庙堂中,随着那声轻描淡写的冷笑,居然忍不住全身颤抖:“主人明鉴,属下当时以千里江南杀小哲王爷,因他重伤在身,故而只用了不到一成的功力,不想那容成再次出头,竟强接此招。属下实是该死,请主人重重责罚。”

端坐之人终於缓和了语气:“责罚之举,尚需等到你的任务完成之时。以你所言,这如此有来头的神秘人物,察亘事先为什么居然会不觉察?”

黑衣人道:“只怕察亘也查对不出什么。属下只是隐隐听说,这容成与他兄弟容璧,都乃是玄女宫主月夜之人,到达狱之门不久,谁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,而容成自己,在此之后,又曾经蒙她传召。”

身后那人再次忍不住沉声道:“听你说起这人的体态相貌,怎么好像有点象他?”

思索的目光又看向静寂黑幕中那沉稳端坐的人,“只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?若真的是他,他怎么又多出一个兄弟?”

端坐之人缓缓道:“刚刚听说这人的武功容貌,我也曾经猜测是他,只不过,有一处最大的破绽,却一定不是他。”
“那人,绝对不会有一双死人般的眼睛!那人的眼睛,任何人只要见过一次,就永远也忘不了。”


六十四

“不是察亘。”
斜倚在青玉案边的人,年轻而强悍的脸,在重伤之后显得清瘦了许多。没有半点血色下的憔悴,令他那冰冷傲慢的眼睛也锐利了许多。
此刻,这双锐利的眼,就淡淡瞟过那站在琉璃窗前的人──
紫衫虬髯,高大威严的人。
有着同样锐利冰冷眼睛的人。
宽大的房间里面,只有这父子二人,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,却显得那么遥远。
过了许久,那毫无表情看着窗外的人,才“嗯”了一声。

青玉案边的年轻人,却知道那掩盖在漫不经心的面容下,缜密的心思,已在留意自己的每一句话:“这狱之门的内应,应该另有他人。”

对面的紫衫中年人终於回过头来,看着自己的儿子,终如他所希望那样,问出了一句话:“为什么不是察亘?”

“我已经仔细盘问过察珠丽,她父亲察亘潜入狱之门的时候,恰巧是玄女宫主法驾离堡,而我尚在离赶回还有一天路程之时。这一两天中,应该是狱之门守备最弱的时刻。”
“察亘自己,三年前早已被逐出狱之门,踪迹一向不在附近,怎么能够偏偏赶在这个时候,成功潜入进来。若不是凑巧,就是有人事先已知父王一行离开狱之门的具体日期和行程。”

中年人那深邃灵动的眼神,在年轻人身上逡巡着,慢慢地道:“既然那时候就是狱之门最薄弱的时刻,为什么这群假马贼还要等到你回来,并带来哲王府的虎卫,而不是在你尚未赶来的时候,进行偷袭?”

对面年轻人冰冷的眼睛,不知是不想承受这凌厉的目光,还是正对着琉璃窗外的阳光,已眯了起来:“他们自要等到你们走远。只因那时候,玄女宫主的法驾,和父王的卫队,离狱之门尚未远,倘若给留守的人放出消息,任何一队的及时回援,就可灭敌于一旦。”
悠然地又道:“更何况,他们此行的目的,就是载有流云天的飞天卷,这玄女宫无上的秘密,狱之门的普通仆人,又怎么会知晓,自然要等能够深谙内情的人到来,才可以问出弥端。这样一个把握天时地利的绝妙陷阱,挖在这里,岂不等着看若不是哲王自己,就是哲王的儿子,来陷下去。”

紫衫中年人的脸上,浮现了一丝深思。可是看着自己儿子的目光,已变得柔和。
只是这青玉案边的人,微垂着头,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神情。薄薄的唇,终於吐出深思熟虑后的话:“这里面乍看起来,好像有两个人。”

紫衫虬髯的人道:“哦?”

小王爷道:“第一个人,就是那时候尚在狱之门的人。父王的行程路线与日期都是临时决定的,他若当时不在狱之门,绝对无法得悉这一切。”

哲王道:“你又怎能判断,这路线日程,不是在我赴京的途中泄露出去?”

小王爷道:“只因我料想有关宫主与父王行踪的消息,一定是在离开狱之门的那个时候,就已经发送出去。否则对方如何能事先策划路程,避免与父王的车队路线相交?察亘又如何能如此及时,父王前脚刚走,他后脚就潜进了狱之门?瞧这群假马贼的行径,事事仔细,料断周详,倘若等到在赴京的路上,再来传送消息,准备不及不说,良机早已失去。”

哲王的头转了过去,依然端详着琉璃窗外的秋云,低沉的声音接着道:“那么这第二个人呢?”

小王爷懒洋洋地倚靠在青玉案头,沉思的神色却更凝重。
“这第二个人,就是那蒙面首领一伙的幕后之人。现在想来,这幕后之人,更是不简单。”

紫衫虬髯的人依然不动声色,道:“哦?”

只听自己身后这夏国的年轻贵介,缓缓地道:“第一,此人竟然知道飞天卷,普天之下,已没有几个人能知道这秘密!”
“第二,瞧那蒙面首领武功如此高强,行事如此狠辣干净,能够网罗住这样的人,那幕后之人的势力,绝对不一般。”
骤然抬起头,接着道:“最大胆的推测,还有这第三。”
不等那中年人再次询问,就一字一字地道:“仔细想来,这人多半是在国主写那传召宫主的密诏之时,就知道了密诏的内容……”

哲王的眼睛中精光一闪,嘴唇一动。只听小王爷不容打断般一口气沉声道:“由此看来,只怕这两个人,多半就是一个人!或者那报信之人,实际就如同蒙面首领一般,也是听从这人指挥。而察亘,充其量不过是他的棋盘上一颗小小的棋子,一旦这假马贼进了狱之门,他的作用也就没有了,自然不能留下累赘。”

紫衫的中年人冷冷地道:“你还忘了两样。第一,若要知道密旨的内容,也不必就一定得在皇帝书写圣旨之时得知其中一切。第二,那心腹大患软红堂前一段时间消声匿迹,派出的所有探子都寻不到他们的踪迹,而现在,就在这荒漠边缘的狱之门外,突然冒出一队黑衣勇士,难道不能是软红堂的高手,率众假扮马贼,早就准备着这一击之举么?”

小王爷的心思电转:“若不能在皇帝书写圣旨之际得知内容,那么唯一的途径,就是在传旨途中走露消息,父王指的莫非是那前来传旨的宇文皓?倘若软红堂也跟这幕后之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,那么父王原先怀疑的那人……”
不禁动容,忍不住冲口而出:“果然是策划于千里之外,权谋于庙堂之内──宇文皓为恭王所荐,莫非真的是他?”

紫衫虬髯的哲王缓缓踱步过来,冷然道:“眼前根本没有任何证据,这幕后之人至今为止所作的一切,都是干净利落,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。只不过,无论是不是恭王,若要图谋大夏的至高权柄,第一个要除掉的,就是玄女宫主。如今宫主奉旨启程使宋,这一程只怕更待有变。”

小王爷骤然起立,脸色此时变得铁青:“莫非这群假马贼不顾一切,构计周详,企图夺取飞天卷,本就是看中了那流云天里面隐藏的秘密?”

即使这面对面的二人早就心有预感,随着挑破那层薄纸的这句话,一股莫名其妙的彻骨寒意,还是在瞬间同时滚过这父子二人的脊梁。
──在这简单的一句话背后,究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?

小王爷的唇竟然有些发白:“只是恭王自三年前就身染怪疾,行动不便,即使得到了飞天卷,又怎能练成流云天?更何况倘若真的是恭王府人,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这玄女宫不传世的秘密?这秘密,除了仙逝的上届宫主,你我,圣上等有限的几人,就连宫主身边的往利长老,都不清楚,又如何能够传到他人的耳朵里面。”

哲王悠然回首:“传不进活人的耳中,未必一定传不进死人的耳中……”阴沉一笑,淡淡地说道,“你这一席话,令我想起一个人。”

“谁?”

“一个死人。”

“死人?”

“不错。这死人就是博日图。”

这一刻,年轻的狱之门主人没能掩饰住那一闪而逝的痛,颓然坐到椅子上,喃喃地道:“博日图他……”

“他已经死了,可是他说过的话,我还依然记得。”

“他说过什么话?”

“旧话。”

“旧话?”

“三年前的话。”

小王爷脸上的肌肉一跳。仿佛这三年前的旧事,已是他心头一根怎么也拔不出的刺,一块总是无法痊愈的疤。
迟疑了半晌,他才道:“博日图他当年,曾经说过什么话?”

紫衣虬髯的人盯着自己的儿子,漠然道:“就是察亘那段事情之后,他秘密前来见本王,请我除掉察亘,以绝后患。”

小王爷的脸色更加铁青,没有吭声中,牙竟不觉咬得紧了。
可是耳边,父亲那平淡中浸透着威严的声音,渐渐地有如低沉的雷在响──
“博日图他当时就是担下抗命的罪名,也不说是什么原因,可是倘若现在,把所有的一切联系在一起,只怕一个合理的解释,就是博日图已经知晓,三年前察亘刺杀你的那个晚上,知道了他本不该知道的秘密!”
小王爷的人似都僵硬。

哲王高大的身子背转了过去,长长的一声叹息响起后,声音变得如同他的人一样锐利冰冷。
──“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,察亘那一家外族奴才,早就该提防着一些。咱们大夏,主子看上了奴才的女人,占过来是天经地义,作奴才的,欢喜还来不及。象察亘这样一旦发觉,还敢公然犯上,更是罪不容诛!”
怒气,渐渐压抑不住,这人心中,莫非也有一块鱼骨鲠喉般,压抑着什么样的不吐不快?
──眼中精光闪动,恶狠狠地道:“当初拿住察亘之时,要你斩草除根,留下一个犯上作乱的奴才活着, 反倒成了今日的心头大患。” 对面那一时无法抗争的人,年轻的眼睛里面一丝痛苦闪过,咬着牙,低低的声音道:“只因我答应过阿依娜──”

这低沉而冰冷的话,却似滚烫的油,浇在这威严王者的心火上。不屑地哼了一声──
“只是没想到我堂堂哲王府里,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。看上别人的女人后,四年里只会偷偷摸摸来往,更只凭阿依娜那贱人临死前的一句话,心肠就再也硬不起来,亏得他,还是我大夏国主亲封的勇士,没的玷污了我哲王府列祖列宗的英雄名声,也低贱了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!若是给外人知道,定要说这人怎么能是哲王府的种!”

小王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,纵然是极力压制,冰冷的眼睛里面,也一再窜冒着烈火。
而他的父亲似是根本看不见。傲慢尖锐的话,仍然象刀子一样,毫不留情地剥离尽他的骄傲与尊严。
“到了如今,那贱人的女儿,叫察什么丽的,明明知道她父亲违抗了王命,秘密潜回狱之门,非但不立刻通禀她的主子,还偷偷将他藏了在堡内,更胆敢偷盗珠宝去给他。这样的小贱人,你还留着她干什么?难不成等她长大,再如她的父母一般,也来反咬一口主子?”

披着银缎子大氅的人霍然推案站起,一时间,父子二人同样冰冷锋利的目光,对视着,交击着,冲撞着,令这房间里空荡的空气,也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激烈与震颤。
良久,年轻而铁青的唇里,一字一字地道:“我只告诉你,我做的一切,都绝不后悔!”
转身便走,一句更加低沉疯狂的话,也随着银缎子大氅的一扬飘了过来。
“你放心,这世上,但凡是不该知道‘飞天卷’这三个字的人,我有一个杀一个。我就不信那灵真人的七休象,句句预言都是真的!”

望着儿子倔强的身影远去,袖在紫衫里面的手,狠狠地握紧,一时居然冰凉。浓重的呼吸里,淹没了脸上中那不自觉泄露的凌厉杀气。慢慢地,一字一字地道:“不错,除了玄女宫主,谁也别想拥有这流云天!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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