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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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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章　　　第七个问题

一一二

闪烁荡漾的灯火，渐渐黯淡下去，於是琉璃窗外的月色，在这古堡中最华丽，也最威严的殿堂，铺遍满地的清辉如水。
月色如歌，岁月如歌。
这辽阔大漠上无边的月色，依然是牧人口中古老传说的孤独。
这遥远荒原上吹来的夜风，依然是胡琴弦上无声无息的寂寞。
可是月下风中的人，是否仍怀有那熟悉的心情？

侍立在一旁的察珠丽已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，她现在已经懂得很多，可是此刻，仍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锦绣长椅上那高贵悄然的身影──
玄女宫主高高在上的身影，在昏暗阴沉的殿堂，似出尘的莲花一样空朦迷茫，唯有胜雪的白衣，依然皎洁如绽放在夜色中的月光。
晶莹剔透的夜光杯中，葡萄美酒已鲜血般醇红，狰狞冰冷的青铜面具，也反射着空气中苍白沉重的气息，衬得那面具下透过的目光，更加复杂与冷漠。
此刻这双清澈如水的翦翦双瞳，便看着拜伏在地下的灵真人。

灵真人也老了。
──在这古堡里，所有的人，所有的月色，所有的风痕，也都会老的。
这道人沧桑的头却仍然恭敬地垂下来，道：“历代玄女宫主，都可问询七休象七个问题，自三年前娘娘承传玄女宫主之位，已经问过六个问题，此次宣召贫道，莫非是意欲向神明请教那第七个问题？”

轻轻的一声叹息，自高高的宝座上传来，就连这飘浮在空气中不易觉察的紧张与寂寥，也微微颤动在夜风中，月色下。
“不错。”
──还是要问这最后一个问题。就如历代的玄女宫主，终还要问这七休象最后一个问题。

灵真人取出一只古旧的铜鼎，燃起了一柱紫褐色的香烛，顿时，一阵奇特而飘渺的幽香，在尘世间的月色下蔓延开来。
正襟危坐的老人，此刻的脸也突现出神圣与庄严，在清辉如水的古堡内，焕发出一种安详宁静的宝光。
“请宫主提问。”

青铜面具下的深眸，是忧悒清傲的水魄冰魂，青铜面具上的狰狞，是淡逸孤寞的威严。她究竟要问什么问题？
她是否真的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？
──“那罗毕的转世，到底是谁？”

灵真人身子一动，微盍的眼突然睁开。察珠丽脸色大变，手指也突然冰凉起来。
──还是要问这问题。
这执着的人，还是忘不了这一份生命，和生命中的倾心。

紫褐色的火焰“啪”地爆起一个大大的火花，恍惚间似是有耀眼的白光一现，澄澈晶莹，随即整个古堡间都是一暗，却是这神秘的火焰，已经燃烧到了尽头。
这神间的预言，难道是见过了太多的梦绕魂萦，竟也要泫然欲泪？这铜鼎上的火光，难道是承受不住这人间太深的刻骨铭心，竟也黯然萧索？

良久良久，灵真人的声音才低低传来：“七休象昭示，那另外一个罗毕，他……他……”
玄女冷冷地道：“他怎么了？这七休象说的他，究竟是谁？”
灵真人浑身一个冷战，道：“这……这，看不出来……”
玄女的手指似是骤然绷得紧了，没有血色般的苍白。她冷冷地重复道：“看不出来？”

“格支”一声，夜光杯已碎。

灵真人已经吓得伏倒在地，连头也不敢抬起来，道：“贫道泄露天机，将为天地所不容，必遭天谴。可是启禀宫主，刚刚问过的七休象，的确并没有指示这另一个罗毕，就是展昭，可是也没有说不是。这一次，七休象只是显示一道先知。”
玄女道：“什么先知？”
灵真人结结巴巴地道：“那七休象，那七休象中，说那另一个罗毕，胸口上有一道‘十字心’。”
玄女一怔，喃喃道：“十字心？”
灵真人头也不敢抬起，颤声道：“七休象的确如此召示答案，从此再没有任何别的指示。”
──十字心？
──另一个罗毕的身上，会有十字心？

灵机一闪，仿佛是暗夜间的慧黠一现，察珠丽突然“啊”地一声叫了出来。
那一夜狱之门的夜色，那一夜醇厚辛辣的酒气。
那一夜容璧赤裸的胸口上，暗红色的胎记。
──那仿佛是十字形的，如同印在心口上的胎记！

察珠丽已经惊得喘不过气来！
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，头脑中一阵晕眩──
莫非容璧，他，就是──

玄女已见到她惨白的面容，眼神在青铜的面具下一扫，察珠丽已经跪倒在地：“娘娘，那十字心，十字心，奴婢曾经见过……”
“你曾经见过？在哪里？”
察珠丽的嘴唇也在颤抖。“那一夜，奴才曾经亲眼看见那容璧的身上，有一道十字一样的红色胎记，就在心口上，当时连往利长老也看见了。只怕──”

容璧？
难道是他？
竟然是他？
终於还是他？

青铜面具下的人，仿佛凝结成了冰，青铜面具下的眼睛，一时仿佛是死的。就连月光照射上前，也空寂也无情。
察珠丽不知为什么觉得一股难以忍受的苦涩，渐渐地涌上喉咙，突然匍伏在地一个劲地磕头，低声道：“娘娘，娘娘，是察珠丽多嘴，是察珠丽该死。”
细若蚊蝇的声音又道：“其实那七休象的预言，也曾不准确过，娘娘千万不要放在心上。”
──七休象明明昭示两世之吻可唤醒逝去的意识，与容璧初逢于月夜的那一吻之际，玄女宫主自己却没有丝毫感应。
──七休象赋予上届玄女宫主那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，明明是说一旦运使九重流云天，这玄女宫主就会死去，可是如今的玄女宫主，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。
这在西夏国奉为神谕的七休象预言，难道真的不再拥有神秘的力量？

坟墓一般死寂的殿堂里突然漾起一丝笑意。
却竟然是青铜面具下的人在笑。
在微笑。
“不，那七休象的预言本没有错。”
“七休象的预言，是从来不会错的。错的，只不过是我们自己。”
察珠丽不懂，可是玄女却终於明白，终於领悟。

好一个七休象！
终於悟出了，这七休象所说的两世之吻，唤醒的只是两人之中一人，而非一定是玄女自己的灵魂。明白了容璧在那夜之吻后一直古怪的目光。
终於悟出了，这七休象的注解“运使九重流运天的人，令怀有玄女心灵的人死去”本没有错，而是每一个人，都猜错了！
明白了那七休象所说“怀有玄女心灵的人”，并非指的是玄女本人，而是意味着玄女心中的挚爱──
玄女心中的真挚之爱，本就是罗毕，自然也就是罗毕今生的转世！於是真的是容璧，为了她，终於又一次离开了她。

轻如蝉翼的白衣在空气中飘渺，青铜面具下的人不停地在笑。
从来没有这样笑过。
青铜面具上也似蜿蜒着嘲弄苦涩的笑容。
知道又如何，不知又如何？
一切都曾经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，一切都曾经清清楚楚地展现在眼前，却还是认错了人，曾经认错了人。
这才觉察出来，展昭和容璧何其相像！既然曾经注意到展昭的行事举止皆似是已去世的罗毕，那么容璧又何尝不似是罗毕？
或许，难道就是因为太相像了，才令她忽视了这沉默的人？

笑颜渐渐灿烂凄冷，是说不出的对命运的怨恨与无奈。
怎会又辜负，又失去？
怎又是水中月，怎又是镜中花。令她不论怎样的抗争，还是枉自嗟呀。令她不论怎样的追求，还是空怀牵挂。

终於，笑容消失的时候，月色也苍白凄凉起来。白衣如云一样飘渺飞起，隐隐的一声叹息传来：“我本不该问这一个问题的。”
“我本不需问这一个问题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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